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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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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8 章

番外二  白家祖先---契約

“當年你爹我禦前陪侍,是多麽的風光,丞相見到我都禮讓三份,現在不行了,朝代變了,現在啊,我們都是普通老百姓了。”一個頭發半年的中年男人,四方臉,瘦的脫了像,活像一只窟窿,那年輕人面無表情,顯示是已經挺多了他的嘮叨。“天殺的慶國人,野蠻不懂禮數,像我這樣的老人在以前,那都是要供起來的!”

他最終罵罵咧咧,回想著昔日榮光。

白田見他聲音大了,連忙捂著他的嘴,“爹爹,小聲點,千萬別被他人聽到。”

狹小的茅草屋,碗大的窗口,室內昏暗,空氣渾濁,土壘成的墻壁和土炕。房間中的家具不超過五件,已有的家具也是破舊不堪,兩人身上穿的衣服更是如此。

門口的樹枝門簾被掀開,一個灰塵滿面的女人走了進來,“相公,爹,飯已經做好了。”她口裏拿著一個破了口的瓷碗,裏面玉米面糊糊摻著幾根野菜。

老頭掀起眼皮看了眼:“又是糊糊,你怎麽天天做這種東西?想當年我跟著皇上,那可能是山珍海味,這種東西,餵狗狗都不吃。”

白氏臉色一變,僵硬笑著:“爹,這……家裏就只有這些東西。”

老頭嘆了一口氣,“家裏沒餘糧,還是男人不爭氣。”

簾子外又走進來一個人,是個年輕男人,“爹,你不能這麽說,現在家家戶戶都吃不上飯。正鬧著饑荒呢,糧食都賣的死貴。我和大哥天天累死累死還賺不到一斤糧食。”

老頭哼了聲,“全都是接口,當年我養你們的時候,也糟了饑荒,不是照樣將你們餵大了?”他越說越生氣,手拿起一旁的木棍便往白田身上打,“沒出息的東西!想當年我讓你們吃香喝辣,你們現在卻讓我吃糠咽菜!”

白勇連忙攔著他,“爹,你做什麽?我們下午也是還要上工!當年你還是當官的,饑荒再怎麽,也連累不到你,改朝換代,咱家境敗落,就是個普通老百姓,這怎麽能怨我大哥啊!”

那老頭看著消瘦,但畢竟年輕時候身體強壯,力氣大的很,白田穿的短褂背心,手臂上被打出幾道淤青。

“不中用的東西,連家裏人都養不活,還要你何用!”

一旁的白氏聽了,心中更覺得委屈,自己當時就不應該聽娘親的,這個男人根本就不該嫁!她沖出房間,跑到自己的房間裏,越想越委屈,眼淚嘩嘩往下掉。“娘,你怎麽了?”七歲的白塘扯著她的衣角。白氏看著女兒瘦巴巴的小臉,哭的更厲害了,“是娘親對不起你。”

“娘,你在說什麽啊。”白塘道,“你對我很好啊。”

白氏摸著白塘稀疏的黃發,“你太瘦了。”都不像是七歲的小孩兒,為什麽他們家裏過得這麽苦呢?鄰村的張婆前幾天跟她說,鄰村張家的夫人死了,張老爺要娶一個續弦,雖然張老爺五十多歲了,但勝在有錢,好歹不會讓她餓肚子,也不會伺候活在過去的公公,整天忍饑挨餓,還要受他嘲諷。

但是她實在是舍不得女兒,即使張婆說能將女兒也帶過去,但是她也是害怕在外姓人面前讓女人受委屈,她也一直在猶豫。

在她發呆的時候,白塘咬著手指看著院外。白氏往那邊一看,看見了舉著小木棒的狗蛋,一個胖小孩兒,木棒上面纏著麥芽糖。

白塘口水流了一下巴:“娘,我想吃。”

白氏捂著她的眼睛,“沒事兒沒事兒,那個一點都不好吃。”

狗蛋嘻嘻笑著,湊了上來,“好吃,這個好吃極了,特別的甜,但是你吃不到,一家子都是窮鬼!”

白氏緊緊抱著白塘,捂著她的耳朵,不讓她聽見,是啊,他說的也沒錯,她們家裏確實窮。

狗蛋見白氏不罵他,更加囂張,在柵欄外面跳來跳去,“一家子窮鬼,一家子窮鬼,連麥芽糖都吃不起!”

白勇從屋裏走出來,剛好聽到這些話,登時血氣上湧,黑面神一樣,氣勢洶洶的沖狗蛋走了過去。

狗蛋嚇的尖叫一聲,落荒而逃,逃跑的時候還絆了一跤,手裏沒吃完的麥芽糖滾落到了一旁的草叢裏。身後白勇還窮追不舍,他撿都不敢撿,連滾帶爬的跑了。

白勇哼了一聲,“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流氓習氣。”

“大嫂,你沒事兒吧?”他正要扶白氏起來,卻見她哭了,頓時有些無奈,他這大嫂性子軟弱,連個小孩子都能欺負。

“白塘說想吃麥芽糖。”白氏哽咽說道,“自從我嫁到你家裏,就只有前兩年過上好日子,一年比一年過的苦。”

這白勇還真的不能說什麽,爹病了,每月的藥費都要不少銀子,賺來的錢十有八九都買了藥,實在是沒有辦法。

“再等等,大嫂,爹的病也快好了。”

白氏只是哭,不說話,那有那麽容易?老丈人都已經六十多歲,疾病纏身,內裏早就被掏空了,不過是被中藥吊著一口氣。什麽時候死都不知道,還要拖累一家人。

但她也不敢真的說出來,若是被白田聽到,少不得要被擺臉色,連一句話都不肯跟她說。直接無視她,這樣比罵她更加的難受。

白田冷著一張臉,從房間中出門。

白氏連忙低頭,將眼淚擦幹凈。

“怎麽了?”他語氣有些僵硬。

白氏看著白勇,白勇訕笑道:“沒什麽。”

白塘看著河塘旁邊的草叢,吮吸著手指。

白田轉身走出遠院門,白塘伸出手:“爹爹。”

白田眉頭緊皺,不知道在說些什麽。

白氏喊道:“相公,你還沒吃飯,而且今天,不是說帶著女兒到城裏玩兒嗎?”

“我沒有時間。”白田道,“爹的身體不好,得多吃些藥,而且家裏米缸也空了。”

白勇連忙道:“大哥,我和你一起去。

“好兄弟。”白田按著他的肩膀,從頭到尾都沒有見旁邊的白氏和女兒一眼。張婆的提議不斷在白氏的心裏閃現,這樣的生活真的有意義嗎?

“餵!餵!來人啊,你耳朵聾了嗎?!”屋裏,白老頭又是趾高氣昂的喚人

白氏將女兒抱起來,放到自己的臥室,“你先睡會兒,等娘親忙完了,過來陪你。”

白塘乖巧的點了點頭。

白氏笑了笑,“爹,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?”

“怎麽,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?想當年,我的身邊,不管什麽時候都圍繞著一群美女,各個都是解語花,不管我想做什麽,一個眼神她們都能明白。”

白老頭睨了她一眼,“你不行,長得普通,性格木訥,還不會看人眼色。”

“那以前過的啊,可真是神仙日子。”白老頭半躺在床上,“你要是也享受一天,保準你也念念不忘。”

白氏在心中唾棄,她可不會這樣口吐狂言,天天什麽都不做,只會噴唾沫,躺在床上,無情吸他兒子的血,將他伺候好了也得不到一句好話。

她等了一會兒,“爹,白塘還在屋內,需要我照顧。”

“怎麽,我現在使喚不動你了?”白老頭斜著眼睛看她,“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,什麽用都沒有。要我說還是得生個兒子,有個把子力氣,還能出賣苦力賺點錢。”

白氏抿緊嘴,根本就不想理他。

白老頭又在絮絮叨叨,說些以前的事情。白氏幾次想走,都被他建築。

“餵——”院內忽然傳來一聲吆喝聲,“白家的,感覺出來啊——你女兒落水了!”

轟一聲白氏的腦袋幾乎炸開了,一片空白,她顧不得看白老頭的反應,跌跌撞撞的跑到門外,張嬸子半個身子濕漉漉的,懷裏擺著毫無聲息的白塘,她臉色慘白,嘴唇烏紫,右手裏緊緊攥著一根麥芽糖,上面粘了草根和土,還有水。

“啊——”白氏尖叫一些,幾乎跪在地上,連滾帶爬來到張嬸子面前,從她懷裏搶過白塘,耳朵貼著白塘單薄的胸膛,“女兒啊,——”

她哭好起來,不敢想象,往日輕聲細語的女人能喊得這麽大聲。

她緊緊的抱著白塘的屍體,緊的沒有一絲縫隙,好像要摟進自己的身體中。

張嬸子一臉心疼,“這,這可如何是好啊。”

白老頭聽見響動,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出房門,“什麽?白塘死了?真是沒用啊,連個小孩子都開不好,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?不就是一個沒根的女娃嗎?裹了席子埋了,感覺在生個男娃才是正事兒。”

白氏擡起來頭,雙眼通紅,滿臉淚水:“你怎麽能這麽說,你為什麽要這麽說!?如果不是你一直讓我聽你絮叨,我女兒怎麽會偷跑出去?這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!”

她現在才看見白塘手裏攥著的麥芽糖,就因為這一塊小小的糖,她的女兒就送了命,這不過就是一個銅板的錢,而她卻連一個銅板都沒有,所有所有的錢,都被拿去買藥,她的女兒天天吃不飽穿不暖,看著別人的零嘴流口水。

她嚎啕大哭,“女兒啊,我可憐的女兒啊,你走了,娘要怎麽辦啊……”

張嬸子一臉心疼,“別傷心了,我讓我男人道成立去叫白田了,讓他買口棺材吧孩子埋了吧。”

白老頭憤怒:“一個早夭的孩子怎麽能用棺材?直接裹席子隨便找個地方埋了,連墓碑都不要立,不然給自家沾來晦氣怎麽辦?”

白氏歇斯底裏喊道:“這是我的女兒,我不會將她隨便扔在一個地方,我要給她立墓碑,我要她享受供奉!”

“胡鬧,胡鬧!”白老頭重重砸著手裏的拐杖,“你這個愚蠢夫人,這也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,你想想讓我白家倒黴嗎?”

白田急匆匆的從外面趕了過來,看到白塘的屍體,他嘴角抽動,像是忍者怒氣:“這是怎麽回事兒?”

張嬸子也不敢說什麽,五歲的孩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,什麽都想嘗試,這個時候也最需要做娘的看著。但這話,當著兩人的面,她也不好說出口,“我就路過,看見白塘飄在水裏,趕忙下了河去救,卻也沒來得及。”

白氏面如土色,“我在照顧爹。一天說八百遍,以前怎麽怎麽的風光,我說要去照顧白塘,他不願意。”

白老頭氣急敗壞:“你現在是在怪我了!?你身為白家的媳婦,照顧我就是你分內之事,連這點小事兒都做不好,還有臉怪我?”

白氏大怒,一改之前的軟弱,指著老頭白的鼻子大罵:“我女兒就是你們害死的!你老不死的,天天占著家裏的錢,懶惰如豬,什麽活都不願意幹,家裏窮的揭不開鍋,你還要吃什麽名貴水果!連一個麥芽糖我女兒都吃不到,你以為我不知道?你那枕頭下面藏了多少好吃的?!天天晚上躲在被窩裏吃吃吃。”

白老頭氣的仰倒,顫抖的手指著白氏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看著馬上就要昏厥過去了。

“看看你娶的好媳婦!”

白田皺眉看著她,“你在說什麽?你照顧爹不是天經地義的嗎?爹牙口不好,怎麽就不能吃點軟和的東西?”

“若不是你平常沒有將白塘教好,她怎麽會偷跑出去落了水?”

白氏忽然大笑:“好啊好啊,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,女兒死了你一點都不傷心,若不是你連一個麥芽糖都不肯給女兒買,她又怎麽會因為貪吃去見河塘旁邊的麥芽糖,又怎麽會不慎落水?”

“若不是你那一事無成只會懷念過去的爹一只纏著我講他的‘風光事跡’,我又怎麽會沒有去阻止女兒?!

“一切都是你們的錯,都是你們的錯,你們害死了我苦命的孩子。”白氏哭天搶地,“自從我嫁到你家,是沒有享受過一天好日子,天天給你們做牛做馬,結果呢,孩子想吃個麥芽糖你都不舍得給她買。“

“愚蠢婦人,你在說什麽?”白田見周圍人越聚越多,連忙呵斥她閉嘴,但白氏隱忍了這麽久,那肯善罷甘休。

白田忍無可忍,拽著白氏的胳膊想將她拽進屋內。

白氏一把甩開他,“你根本就沒有在乎過我們的女兒,你們一家人都是自私鬼,自私自利!”她一把抱起白塘的屍體,直接沖出院外,想村口狂奔而去。

白田正要去追,白老頭道:“不用追,這般糊塗的媳婦,要她何用,敢和長輩頂嘴。”

周圍圍觀的人也漸漸散了,大家臉上都沒什麽表情,但白田知道,他們一家人又要成為他們的飯後談資。

“既如此,那我便回去了,白勇還在幹活,我也不能離開太久。”

“去吧去吧。”白老頭甩甩手,“沒本事的人也只能靠出賣力氣做活了。”

白田沒有說話,臉上的表情麻木,作為家中的老大,什麽事情都是他在承受,他也早已經習慣聽從父親的命令,“孝順”一詞已經深深紮根在他的心中。

他十分的疲累,已經無暇顧忌白氏的感受,而幾天後,在聽到白氏改嫁的消息後,他也沒有多大的表情,甚至心裏也沒有波瀾。反而是弟弟白勇,一臉的義憤填膺,想要去找張老爺的麻煩。“他這樣做,把我們的面子置於何地?”

白田拉住他,往他身上放了一袋糧食,“別去,把糧食捎回家,被惹事兒,她想嫁就嫁了,是我對不起她。”他沒有什麽別的想法,只是覺得,窮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兒。他五歲的時候,家境還沒有中落,天天也是被丫鬟小廝伺候著的,說不想念都是假的。但現在墜入深淵也是真的,又何苦去讓她也受苦呢。

如果她嫁給張老爺,能過上好日子,不用跟著自己受苦,那也不錯。更何況,像他爹那樣的性子,也確實沒多少人受得了。

他忍不住去想,如果家裏有錢,即使他爹難伺候,她是不是還是會留下?

女兒死了他也很傷心,但是人死不能覆生,更何況像他們的家境,孩子活不到長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,所以才需要一直生,但白氏身子骨弱,生白塘的時候,就差點去了半條命,之後便再難有孕,加上營養也不好,故而這幾年都沒有孩子。

以他們白家現在的光景,就算能在娶,但恐怕也養不起,他爹好吃懶做,又有一身的富貴病。

“我想吃清江魚,你從城裏回來了帶條回來,要匯鑫酒樓的。”白老頭一點不在乎,心中只有吃。

白田道:“太貴了,沒有錢。”

“沒有錢你不會賒賬啊。”白老頭道,“反正她也不會回來了,不守婦道的女人,將她的東西全賣了,換點錢給我買魚吃。”

白田不說話。白老頭吹胡子瞪眼,“怎麽,你不聽我的話了?當時我那麽多兒子都求我帶他們走,我也是就帶了你一個人,我不但是你爹,還是你的救命恩人。

白田越發頹唐,“我知道了爹,”孝道是一座大山,和貧窮將他壓垮。

如果他是個有錢人,是不是就不用遭受這些痛苦,有足夠的錢財去填補他爹過剩的欲望,就能少折磨他一些?他沒有體驗過,但真心覺得,有錢真是能夠解決大部分的問題。

他的女兒不會死,白氏不會離開他,他和弟弟也不會天天累死累活的出賣力氣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白田回答的有些魂不守舍,白老頭看見了還想說什麽,白田卻已經轉身走了。

白老頭回房休息了一會兒,越想越覺得不妥,害怕白田不聽從他的命令,真的給他帶清江魚。便慢吞吞的出門,走到村口,等了一刻鐘左右,一輛牛車從村裏駛來,“哎——”他喊道,“是不是要去城裏?捎我一程。”

都是一個村的,能幫就幫,這牛車上還有位置,那男人就讓白老頭走了上去,“我聽說你家裏的事情了,你也不要太傷心,這條河啊,年年都要淹死小孩兒,這是河伯要收走他麽,咱們也攔不了。”

白老頭沒吭聲,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。他腦子了心心念念美味的清江魚。

等他到了城裏,因為不同步,跟男人道謝之後便下了車,直奔城裏的碼頭而去,白家二子就是這裏做工。今天陰雲密布,很是涼爽,但因為幹的都是苦力,工人們還是汗流浹背,滿臉都是汗水,地上的塵土在走動間揚到空氣中,有黏在工人的臉上,顯得灰撲撲的。

白老頭根本就認不出自己的兒子。

“白田!白田!”他喊了幾聲,一個滿臉塵土的男人走了出來,雙眼明亮,正是白田。

“爹,你怎麽來了,這裏灰大,你走遠些。”

“哼,我要是不來,你恐怕就把我的魚給忘了。”

白田苦笑:“我怎麽會忘呢?”

白老天拽著他的衣服,“不行,你現在就要跟我去。”

他不停糾纏,白田無奈,只能和管事的人說了,隨手在河邊接了盆水,將臉上洗幹凈,白老頭不想走路,白田背著他去。

今天城裏不知道來了什麽大人物,金錦閣門口有不少人,白田躲著人,溜墻根走了進去,小心翼翼的,結果還是撞到了人。

“實在不好意思。”白田連忙說。

那人油頭粉面,錦衣富貴,不屑的看了他們一眼,“土包子!你們也敢到這個地方來?”

白田賠笑道: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。”

白老頭卻忍不下這口氣,“你個小兔崽子,不尊重老人,想當年我在富貴的時候,你還沒出生呢!”

白田連忙將他放下來,捂著他的嘴,“我爹他……腦子壞了。您大人有大量,別和他計較。”

“你算哪根蔥?竟然敢指使我?!”那粉面男人橫眉倒豎,一腳踹向白老頭。

白田阻擋不急,還是讓他踢到了白老頭。

白老頭哎喲哎喲的痛呼,“你這小子,我可是個老人,想當年,敢這麽打我的人都已經死了!”

白田恨不得將他的嘴堵上。

他還在罵:“白田,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,就這麽任由被人欺負你老爹?!”

那粉面男人氣極反笑,“我倒要看看你背後的靠山是誰!”

他讓小廝們桎梏著白田,自己拖著白老頭到後院,一腳一腳將他踢死,白老頭由一開始的怒罵,到後面的奄奄一息,卻沒有求饒。

“白田,你要還是我白家的兒子,就給我有出息點,給我家財萬貫,給我權勢滔天。”

粉面男人哈哈大笑,“不過是一個下賤胚子,真是異想天開,一個泥腿子,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啊。”

他命小廝打了白田一頓,得意洋洋的走了。

白田渾身疼痛,等他回過神來,去被白老頭,發現他已經死了。心中的憤怒直沖天靈蓋,眼前不斷閃著白光,他呼吸急促,卻還是覺得心口疼痛,“爹——”

即使他不是一個好父親,脾氣乖張,從沒有盡過父親的責任,但血緣關系不可忘卻,兩人已經共同生活了二十八年,每天都在一處,非常的熟悉,那原本活生生的神情,現在已經變得冰冷僵硬,死氣沈沈。

白田實在是受不了,他呆楞楞的,眼淚直流,等了好一會兒,心情平靜了,擺著他爹的屍體到了衙門,但他還沒進衙門,就被人攔住,“等等,我看你爹明明是自己摔死的,怎麽能冤枉別人呢?死窮酸,沒錢就去死好了,在這兒丟人現眼,還拿自己爹的屍體要錢。”

“幸好遇到的是我,我心好,要是別人,早就打你一頓了。”

白田擡眼就看見縣令坐在公堂之上,而那粉面男人就站在旁邊,和白田對上眼了,還囂張的沖著他笑。

白田目眥欲裂,大吼一聲,就想沖進去,幾個衙役立刻攔住白田,“你這小子,也不要太過分了,看你可憐,放你一馬,趕緊滾!”

“你們……你們一群混蛋!”他話剛出門,一個衙役給了他一拳頭,打的他頭昏目眩。

“還等什麽?打他啊!”那衙役道,“這刁民,非得教訓教訓不成。”

衙役們人多勢眾,白田雙拳難敵四手,被打的還不了手,全身都在疼,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。

“大哥!大哥!你怎麽在這兒?”白勇聲音顫抖,“爹,爹,他怎麽死了?”

他很慌張,因為他發現,以他哥現在的情況,恐怕也離死不遠了。白田亦是昏沈,眼睛睜開,紅紅白白黑黑的一片,什麽都看不清。

等白勇背著他走到了城中,才發現已經是宵禁,只有零星的幾個火把發出光亮。

白勇趕到醫館的門口,拼命拍著門,一個睡眼惺忪的藥童打開門,“大半夜的做什麽啊,都宵禁了。”

“求求你,救救我哥哥。”

“救你哥哥,那也得醫館大夫在啊。”藥童打了個哈欠,“算了,你進來等吧,等醫館大夫帶。”

“能不能現在就讓他過來啊,我大哥快死了。”

藥童瞌睡的眼睛都睜不開,一指裏面的房間,“你看啊,裏面都是快死的人,又不止你一個。”

藥童粗魯的將門關上,然後上樓睡覺了。

田勇惶惶不安,進入房間內,看見地上躺了一排的人,濃郁苦澀的中藥味中,隱藏著幾絲腐肉的味道,有人沒有睡著,在小聲的痛苦呻吟著。白勇覺得他好像來到了地獄前面,等死。

但城裏沒有其他的醫館,現在已經快要天明,再等等,等大夫來了,他求大夫先給自己大哥治療。

他收拾出一片幹凈地方,將自己衣服脫下墊在上面,讓白勇躺在地上。

白田正在發燒,但是他心裏卻冷的厲害,眼前無數白色的光點在飄動。

白勇守著他,守著守著卻睡著了,物理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。

他又冷又熱,根本就睡不著,大睜著眼睛,呼吸急促,在安靜的夜裏十分響亮。

他的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談移動的黑影,他努力睜大眼睛,卻發現那人穿著一身黑衣,臉也是黑的,手裏你這一條鎖鏈,那鎖鏈拴在人的身上,他使勁一拽,一條灰蒙蒙的東西就出來了。

他呼哧出聲:“你在做什麽?”

“咦?”那人聲音粗獷,走向他,“你能看見我?”

這個時候白田才看到他身後那團灰蒙蒙的東西,竟是一個人影,“你到底是什麽人?後面又是什麽?”

那人並不搭話,喃喃自語道:“身上有執念,附近又魂霧,過得這麽慘,看來是和魂霧有關了。”

他轉身欲走,白田艱難伸出手抓著他,剛好抓住他的腰帶,上面的荷包被扯下來,裏面掉出一堆小小的金豆。

白田大驚,“金子,是金子!”絕對不會錯,這和他小時候見過的黃金一模一樣,即使在昏暗的室內,也發出閃亮的光。

好像身上的疼痛都減輕了,他伸手想要去拿,另一只手卻比他快了很多,他連忙握住那男人的手,“壯士,你是做什麽?我跟著你幹,我什麽都能做,只要你給我黃金!”

那男人聽聞,陰惻惻的笑了,“我所做的事情,也不是隨便都能做的。”

“相信我,我真的什麽都能做。”白田的手更加用力,“哪怕你是要我這條命,我都可以給你。”

“哦,是嗎?”那男人玩味的笑著,“那你的後代呢,也能嗎?”

白田一楞,害怕失去這個能翻身的機會,抓得更緊,“可以,可以!”

“呵呵,你知道我是誰就這樣輕易的答應嗎?”男人笑著,“真是一個貪婪之人。你既然要用後代的名來換取金子,那我便成全你。”

他一掌拍向白田的額頭,白田墜入夢境,一個昏暗的公堂中,一個滿臉胡子的魁梧男人坐在大師以上,一雙虎目圓瞪,直勾勾的盯著他,白田只覺得自己的骨髓好像都被抽空,腦海裏什麽都沒有,只呆傻的看著他。

“可以。”這聲音威嚴,在這封閉的空間中傳來陣陣回音,他一甩手,一個卷軸落到他面前,上面工整的寫著一長串字。

那個男人似乎知道他不識字,將上面的內容念了出來,白田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。

這裏竟然是地府?而他面前是,要同他簽訂契約的人,則是閻羅王?

他將要出賣自己的靈魂,出賣自己的壽命,去換取他賴以生存的黃金。

“你可願意?”

白田喉結微動,一言不發,但是他接下來的動作,已經表明了他的決定。

閻王一招手,看見他按得手印,“好,你回去吧,之後會有人教你。”

白田眼前一黑,再次睜眼,已經天亮,他直起腰,只覺得神清氣爽,身上的傷口竟然奇跡般的愈合,他先是狂喜,在然後是害怕,那個粉面男人不知道是什麽身份,就連縣令也被他賄賂。

他叫醒一旁的白勇,“醒醒,你把爹放哪兒了?”

“在、在城外的亂葬崗,昨天我在那兒找到你們,爹死了,你還有一口氣,我把你背到醫館了。大哥,你現在好了嗎?”

“快跟我走!”現在天色還早,路上沒有多少人。不知道那個粉面男人是不是想將他們趕盡殺絕。

他們欺人太甚!白田咬牙,像他這樣的小老百姓,也不肯放過嗎?

白田呵呵笑了幾聲,臉色灰敗,沒過一會兒卻又閃出狠厲的光,這是你們逼我的,你不是不想讓我活嗎?那我便讓你死!

白勇看他臉上表情變幻,還有那陰惻惻的笑聲,“大哥,你、你怎麽了?”

白田收回臉上的表情,冷漠的看了他一眼,“帶我去爹所在之地。”

白勇連忙點頭,越想越覺得傷心,就哭上了,“我昨天下工回家,沒有找到你們,聽村裏人說爹去城裏一指沒回來。”

“行了,別哭了。”白田道,“人死不能覆生,我們要好好活著,給爹報仇。”

“爹是被害死的?”

“是。”

白勇帶著白田狂奔到昨天晚上的發現兩人的地方,白老頭的屍體還在亂葬崗上,趴臥著,衣服上臟亂不堪。

兩人看了都想落淚,白勇更是恨的咬牙切齒,“殺父之仇,不共戴天,爹到底是誰殺的?我就算是死也要帶上他一起!”

白田伸手將白老頭背在背上,“先回去,我們把爹安葬了。”

白田沒敢將爹埋葬在村裏統一的目的,而是帶來了糧食,和白勇躲在了後山上,尋一處平坦的地方埋了。

白勇心中很是疑惑,但處於對自己大哥的信任,並沒有說什麽。

等到晚上的時候,卻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。

兩人簡易搭建的草屋旁邊,有綠瑩瑩的鬼火,一個黑衣男人從火中走出,頭上一頂高帽,上面寫著“天下太平”。

白勇一屁股坐在地上,“鬼、鬼爺爺!這,我可沒做什麽虧心事兒啊。”

白田走出來,沖範無咎行禮,“大人,您來了。”

白勇驚訝,“大哥,你認識這位鬼爺爺?”

範無咎哈哈一笑,“你這弟弟真有意思。”

白田迫不及待:“不是說要叫我們法術嗎?”

“當然,但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。”範無咎道,“不得用我們的法術傷人。”

他看了眼白田,白田身體一僵,咬牙道:“那若是壞人呢?”

“呵呵,我可沒有說你不能用你自己的方法來報覆他。”

白田松了一口氣,果然如傳聞所說,黑無常範八爺生性好鬥,厭惡奸人。看來即使他使用法術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,想來他也不會怪責自己。

“你家中有邪祟。”白田和白勇穿著一身道士服,確鑿無疑的說,兩人臉上都貼著一縷長胡子,看起來像模像樣。“你日子最近魂不守舍,晚上睡覺的時候,只覺得周圍陰風陣陣,有人在他耳邊輕聲低語,還我名來。”

王福山悚然已經,連忙拉著兩人到僻靜的地方,“確有此事,但青天大老爺在上,我兒子膽小善良,可是從來都沒有害過人的,這日日被鬼纏身,精神不濟,有個風吹草動就大喊大叫,實在是太痛苦。大師可有什麽辦法?”

等到了夜晚,兩人在王宅後院,下人們躲在一旁觀看,竊竊私語,院子中間粉面男人也就是王福山的兒子王亮,坐在軟榻上,眼底青黑,比前幾個月瘦了許多。

白田和白勇嚴重忽然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恨意。

“道長,現在還不行嗎?”

白田搖頭:“現在還不是時候。等會聽我號令。”

王福山連忙招呼自己兒子,“聽到了沒有,等會道長讓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,知道嗎?”

王亮心中頗不服氣,但是他這些聽也被折磨的夠嗆,只要他想睡或者快要睡著的時候,耳邊就會響起鬼哭狼嚎的聲音,周圍陰風陣陣,讓他不得安眠,偏偏這種東西,只有他一個人能感受到,如果在不安眠,他恐怕就要長睡不醒了。“行。”

白田心中冷笑一聲,拔出腰間的桃木劍,“時辰到了。”

兩人裝作道士,實際對道士所用法術一竅不通,他們用的都是範無咎教給他們的。不過也改變了一下罷了,畢竟從範無咎那裏得知,白老頭已經投胎轉世,他這一生過得糊塗,但沒有害過人,還是投生成人。

白田一揮手中的桃木劍,院內頓時陰風陣陣,走廊上的燈籠都被風吹的搖擺起來,一陣灰白色的風忽然躍進院子裏,直奔白田而來。

院子裏換來幾聲尖叫,在這些尖叫裏面,有絮絮叨叨的聲音,“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……”

有些膽小的已經是大叫一聲昏了過去。

白田大聲喊道:“不要驚慌!冤有頭債有主,他不會傷你們。白亮,你跟著我喊。”

“當日是我囂張跋扈,害你丟了姓名,求你原諒!”

別人看到的都是灰白色的霧氣,而王亮看到的,卻是白老頭的臉,他曾經讓小廝毆打致死的人。而那些曾經參與過此事的小廝,早已經嚇破了膽,倉惶逃出後院。

王亮還在嘴硬:“我什麽都沒做,你找錯人了。”

那幻影白老頭的面容忽然腐爛,沖向王亮,穿過他的身體,王亮竟然真的聞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肉味,就像是死老鼠放置許久散發出來的味道。

王亮幹嘔了幾聲,雙臂揮舞:“滾,滾開!”

“你若是執意如此,那我也救不了你!”

王福山惶惶不安,連忙叫到:“兒子,快點道歉吧,先將著東西送走再說。”

外人看王亮狀若瘋癲,在一片霧氣中四處追打,只覺得他瘋了一般。都在小聲討論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就是院內竊竊私語之時,王亮忽然大聲喊道:“就是我殺得你怎麽了?我能殺你一次,就能殺你第二次!”他蹲下身,將軟榻上的小茶幾抓在手裏,邊往前跑邊打,“滾開,陰魂不散的野鬼,不要纏著我,我殺了你我殺你了!”

一時間,眾人都楞住了,眼睜睜看著他掉進了院內的荷花塘中。

“兒啊!快點救我兒子!”王福山大喊,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管家立刻沖了出去,但王亮那麽瘦弱的人,他竟然拽不上去,就好像有人在手中拉著他。

管家的氣已經憋到頭,他馬上浮上水面張大嘴巴呼吸。

王福山還在大喊:“快點,你們楞著做什麽?!都進去啊,去救我兒子的,每人發十兩銀子!”

他話音剛落,周圍圍觀的小廝丫鬟們,立刻跳下來三四人,人多勢眾,旱地拔蔥一般,王亮被拽了出來。

但他臉色青紫,口鼻處不停地滲出鮮血。這是溺死之人應該有的狀態嗎?

“啊——兒啊,我的兒啊。”王福山哀嚎著,就像白田那天一樣傷心。

白田有些後悔了,他不應該弄死王亮,而是應該弄死王亮最重要的人之後,在活生生的將他折磨死。

白勇扯了扯他的袖子,白田點了點頭,兩人漸漸隱沒到黑暗中,而院子中的人亂亂糟糟,根本就沒有發現這兩人消失了。

“快點救我兒子啊,亮亮,亮亮啊!”王福山按著他的肩膀搖晃,“請大夫過來!”

管家連忙道:“這麽晚了,醫館都關門了啊。”

王福山四處張望,“道長呢?道長!”

“他們人呢?!”他撕心裂肺,失去了自己疼愛多年的兒子。

在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,他想起來報官的時候,這兩個人已經人間蒸發,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。

白田收養了很多孤兒,全都改姓白,足足有幾百個。交給他們法術,在年滿十六歲的時候,會派遣他們去處理魂霧,他們積攢的金子越來越多,富可敵國。

有錢就會有權,白家人金榜題名,走上朝堂,白田獲得的權勢,甚至比他爹還要大。

“真可惜,如果爹還在,一定很開心。”白田坐在金碧輝煌的房間中,裏面裝飾精致,櫃上拜訪的都是黃金玉石擺件。

這個白宅皇帝禦賜,住著白家五百多口人。他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,萬人敬仰,他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幾個人,就像當年的王亮一樣,但他現在,比王亮更加強大。

“哥,這就是你們契約的內容嗎?”白勇滿臉通紅,將那個卷軸仍在白田的身上,“你為什麽會答應這樣的契約內容?我說為什麽你總是頭疼,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,你今年三十二歲,按照這契約所說,你……”恐怕命不久矣了。

白田站起身,走過空曠的房間,來到門口,看著這鳥語花香的院子,裏面住了幾百人,幾乎占了三十多畝地,“看到了嗎,弟弟,如果我不簽訂這個契約,這是你我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。”

田勇這麽個大男人卻紅了眼眶,“但是,但是……你快死了啊。”

“值得嗎?這麽多的黃金,去換你將近三十年的時光,去換所有白家人將近三十年的壽命,你為何這樣自私?!”

“當年你去收養那些孤兒,沒有為他們著想過是嗎?”

白田臉色平靜,“如果沒有我,他們一輩子都只能是個泥腿子,是個土裏刨食的農民,一輩子都翻不了身,等那天上街觸犯了有錢人,被殺了都沒人知道。”

“但是你看看現在。”他張開雙手,“這是他們一輩子都過不上的好生活,衣食無憂,想要什麽就有什麽,出一次任務就能有十兩黃金,我們只是小施法術,就能讓這個國家的統治者畏懼尊敬我們,活的短又怎麽樣?如果不是我簽訂了契約,我會死的更早。”

他可能會為了躲避粉面男人的追殺,顛沛流離,身上一分錢都沒有,他們又能逃到哪裏去?

“憑什麽他們就可以獲得輕松,天天吃喝玩樂,我們就非得為了生存而累死累活,甚至受他們欺負而不能反抗?”

“我不過是為了活的像人一點,難道也有錯嗎?”

白勇沈默片刻,“那你為什麽又要去收養孤兒呢?如果他們並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呢?你憑什麽去為別人做選擇?”

“不然呢?”白田冷笑,“你真以為那範無咎是什麽好人?若只有我們兩個人,他又憑什麽和我們簽訂契約?”

“在他們的眼中,我們也只不過是可以利用的螻蟻罷了。”白田看清楚了,鬼仙看過太多死亡,而他們又不會死,天然高人一等,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。和他簽訂契約也只不過是地府人手不足,無法處理魂霧罷了,他們只是用完即丟的消耗品罷了。

但他也不能否認,他需要這份契約所帶來的好處,他需要金錢,他需要權勢,能讓他過的舒心,過的有尊嚴,過的更像個人。

白勇皺眉,還是沒辦法讚同,但是他知道,也無法說服自己的哥哥,“大哥,你會後悔的。”

“我不會。”白田的眼睛大而有神,裏面滿是篤定。“人生苦短,在有限的生命中,努力變得充實而快樂,又有什麽錯!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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